借物抒情的经典美文:小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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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住的院子,一院人心眼都好。

借物抒情的经典美文:小院

或许是住的时间久了,也或许是大家都生活在城市的指甲缝里,呼吸着同样的油烟味,晒着同样扁瘦的太阳,穿梭着同样狭窄破旧的巷道。于是,心和心之间的栅栏是通透的,可以隔着栅栏条谝传扯淡,把生活中的暗伤裸露给对方。人和人之间的隔膜也是被捅破的,毕竟都活在城市的手背上,没有谁比谁能几分、高半截。

我的房东是个中年女人。娘家好像在乡下,逢年过节会带孩子回去。她在南城根生活了近二十年,没变多少,还保持着乡下人的那种厚实和朴素。衣服常年是灰色或者黑色,很少穿扎眼的。说起庄稼和农活头头是道。我去院子打水,引水灌压井,吭哧吭哧压半天,水在压井嗓子里憋着,就是出不来。房东在一楼地下室做饭,一扭头,看见我打不上水,提着两把面手,出来了。

她笑着说,看你,二十几年的五谷白吃了。把手伸过来,握着手柄,哗啦哗啦压了起来,七上八下,清洌洌的凉水就涌出来了。

我束手站一边,说,姜还是老的辣。

你到我院子住了这么久,还学不会打水,你说你以后娶个媳妇,可咋办?

我笑笑。说,我来打,你做饭去,要不面条的腰煮折了。

没事,我给你压。我要换她,她不肯,执意给我把一桶水压满了。我一直立在她旁边,像个傻子,水滴溅出来,洒到了她穿的开胶的鞋上。她的头发剪短了,染过,借着阳光,泛着微微的粟红。然后染过的颜色终究没盖住下面的白发,一缕缕探出来,像藏不住的样子。我刚住进来时,觉得她还年轻,直到那些白发露出来,我才发现,她还是老了。

跟打水一样,我这人生性懒散。天气晴好,早上出门时,把被子抱出去,铺在栏杆上晒太阳。中午,有时加班,有时贪玩,没有回去,被子一直晒着。下午,天气突变,五雷轰顶,暴雨说来就来。看着白花花从天而降的雨水,我才突然想起,被子没有收拾,这下肯定泡成面汤了,于是懊恼不已。

待晚上下班回家,一抬头,发现栏杆是空的,进屋找,也没有。怀疑是不被谁偷走了,正纳闷时,房东看见,问,找被子啊?我嗯一声。她说,泡成一包渣了,我给扔了。我惊得下巴掉了。她嘴角一撇说,到我屋子去抱,你啊,下雨了都不知道收拾,真是鸭子生了一颗蛋——回头再不看。我抱着被子,没有被一丝雨淋着,虚哄哄的棉花胖胖的,暖暖的,像吃饱了阳光。

我抱着被子进屋,她用抹布拖地,我说感谢的话。她说,天刚变时我就给你收了,你啊,你说你以后娶个媳妇,可咋办?我一挤眼,满脸尴尬,灰溜溜进屋了。因为她给我收拾被子和衣服,已经很多很多次了,我都记不清了,要不是她,衣物不是被淋湿,要么沾了晚上的潮气,还有可能被一风吹走了。

其实,生活在一个院子,时间久了,多少会有一些亲戚的感情渗出来,像露水,落在心上,淡淡的,只是不说出口。比如,我下楼梯,她们家正好烙煎饼或者包饺子,会隔窗户喊我进去吃,我不说,吃过了,你们吃吧。她不依,会打发小女儿颤巍巍端上来一碗。孩子放下碗,就溜了。孩子很小的时候,会像小熊一样,笨笨的钻进我的屋子,跟我玩。要是有水果、饼干、糖之类的零食,我会塞给她一把。后来,孩子不进我屋子了,或许是长大懂事了,给东西也不拿了。除了煎饼包子,我借她家的胶带、捞饭笊之类的东西用,就是常事了。或许是因为我住的安分,也是院子唯一有正式工作的人,她对我,似乎格外关照些。我坐在台阶上乘凉,她在楼梯转拐处绣十字绣。她说,等你结婚时,我给你绣一幅,到时裱了,送你,可不能嫌弃啊。

一楼最角上,住一户人家,算是老租房户了。女人摆摊子,男人开大车。女人嗓门大,一说话整个院子嗡嗡响,人也大大咧咧,不是贤淑细密的那种,但人心好。我住进这个院子,从一楼搬到顶楼时,好多东西她都是帮我提的。她把儿子打发出去看摊子,自己抽时间帮我把废书烂纸、锅碗瓢盆一样样拿上楼。她说王选住了这么久,我发现她最乖。

搬完房子,她把一对红绒老式沙发又抬上来。说,你房子空,这对沙发,你摆下,来了人坐。直到现在,沙发我一直用着,虽然是旧的,但结实。我坐在上面吃饭看书,好多来的狐朋狗友坐在上面挖坑喝酒。老沙发,多像一个怀抱,用沾满灰土又掉皮的臂弯,把我孤独冰凉的人生揽进去,给我温暖。老沙发,多想一个好兄弟,陪了我这么多年,没有一句抱怨,只是在我困苦时,拍拍我的后背,给我力气。

时间久了,我都忘记沙发是一楼女人送的,我甚至都把它当做房子原有的一部分了。其实女人的房子稍微收拾一点地方,还是能摆下,她家的房子,除了床沿,也没个坐人的地方。但她还是送给我了。

有段时间,我的两条常穿的牛仔裤都把裆磨破了。拿出去补,裁缝店关门,几次都是如此。没有办法,我提着裤子想起一楼的女人,她可能会补。敲门,进去,她在做饭,屋子里烟熏火燎。我说,给我把裤子补一下。她把手甩一甩,接过去,翻看了几眼。说,现在的牛仔裤,没穿几天,就破了,都是现在的黑心老板,就光知道抠钱。她把裤子放下,油在锅里着了,油烟直冒,她赶紧把一把韭菜倒进去,手忙脚乱的炒了起来。